那就是说,目前为止自己还是头一个被她这么对待的人。
玄黎的心又明亮了一点,步子重新变得轻快,认真低头,在夕阳余晖下鼓着小脸偷偷去踩林溪的影子,衣服带子随着动作一跳一跳,替代了她藏起来的猫尾巴。
踩了一会儿,林溪没有察觉,玄黎心满意足停下脚步。
周围环境安静,和林溪并肩站在一起也觉得心里很安宁,她看着身旁人柔和的面庞,轻声问:“林队是在这里长大的吗?”
林溪目光注视着院子里一处老旧的秋千,透过它看见从前的自己在上面荡起又荡落,神色温柔下来:“对,这里就是我的家。”
“我是个孤儿。”
饶是早有猜测,玄黎还是呼吸滞了一下,但林溪语气平静,像是在诉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:“我从记事起,就生活在这个福利院里,院长说她是在门口捡到我的,以前大门前有一条小溪流,所以她给我起名叫林溪。”
“那时候福利院的条件没有现在这么好,被丢掉的孩子很多,资源也有限,我们吃穿都很普通。晚上十几个小孩子挤在一个大通铺里,经常是一个夜里要上厕所就吵醒了一屋子,乌泱乌泱一大片都闹哄哄地去厕所外面排着队,院长守我们起夜都得守半宿。”
说起这些时,林溪没有回忆往事的辛酸,反而嘴角带着笑意,声音也很轻快:“那时候虽然日子有点苦,但我年龄小并不觉得,每天都很开心。”
玄黎望着她,眼神也软下来。
然而接下来林溪很快眸色变得清浅,笑意也逐渐敛去:“我八岁那年,遇见了一对好心人想要收养我。”
“那是对很好的夫妻,彬彬有礼,待人很和气,院长说他们两个都是大学老师,没有孩子,家庭条件很好,我马上就要享福了。”
“但收养手续还没办完,他们就因车祸意外去世了,死在了来福利院接我的路上。”
林溪垂下眸,心口变得有点堵。
当时她年纪不大,对这些其实并没有太多的感受,但身边人遗憾的神情一次又一次提醒她,她错过了多么美好的家庭,是如何可惜地与幸福擦肩而过。
“两年后,又有人想要收养我。”
林溪停下脚步,望着天边沉入黑暗的残晖,声音透着置身事外的冷淡,仿佛当事人不是她自己:“那对夫妻中年丧女,说我长得有点像他们去世的女儿,他们经济条件没有之前那对夫妻好,但也是很踏实淳朴的普通人。”
“夫妻俩是开早餐店的,第一次见到我,他们就给我塞了个热腾腾的包子,问我要不要跟他们走,以后就有吃不完的肉包子。”
林溪到现在还记得那个包子的味道,牛肉粉条馅儿的,用料很扎实,油润润香喷喷,一口咬下去,肉香顷刻溢满口腔。
十岁的小林溪从来没有吃过那么好吃的东西,嘴里塞满肉包子,忙不迭点头,在中年夫妻欣慰的目光下啊呜啊呜一口接一口。
林溪记起之后的事情,神色变得木然,像是硬生生将自己从中抽离出来:“被接走的第一个月,我的养父摔断了腿,刚住进医院就再生噩耗,胃癌晚期,几个月人就走了。”
“我养母一夜白头,为了给养父治病花光了积蓄,早餐店垮了,忙到最后还是没留住人,人到中年丧女又丧夫,她逐渐变得精神恍惚,最后——”
“疯了”两个字从林溪口中极轻地吐出,眸中无波无澜,深处却藏有难以言喻的哀伤,走向绝望的好像不是她的养母,而是幼年林溪无措的命运。
林溪:“我无处可去,于是又回到了福利院,这一次回来除了遗憾,还伴随着流言纷纷,大家在暗地里议论我是个煞星,克亲,所有试图和我当家人的都没有好下场。”
玄黎被她漠然的表情刺痛,心头一窒,慌乱地抓住了林溪的手:“你,你别听他们胡说,你才不是……”
林溪浅浅笑了一下,感觉到她的手在颤,温和道:“放心,我不会怪自己,人生无常,发生什么事情都料不到,命理之说终究虚妄,我不信这些。”
“当然,我信不信都没有用,毕竟我无力改变。”
玄黎的心情刚刚轻松一点,又随着她的这句话沉入苦涩。
林溪本以为自己早接受了这一切,却还是不忍看见年轻女人眼里的疼惜,下意识别过了头:“不管怎么说,我还是好好长大了,感谢国家,从小到大我并没有缺衣少食,后来福利院条件也好起来了,我顺利完成了学业,进入到保护中心工作,直到现在。”
玄黎静静听她说完这一切,心像一块海绵,先是吸满了酸涩的汁液,又狠狠揪着尽数挤出,泛着干瘪潮湿的疼。
从前只觉得溪溪性格温和,包容对待一切,却不想她背后是这样的成长经历。
难怪她之前一再排斥带自己回家,向她人毫无保留地敞开自己的来时路,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。
夜色逐渐浓稠,玄黎黑暗里视力仍旧极佳,林溪的脸庞在她眼里添上一层朦胧的轮廓,笼罩着淡淡的孤独和落寞。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