徐润清拿他一点办法都没有,回去的路上跟他说:“反正你也辞职了,在家好好待着别回你那破公寓了。我把公司的事情安排安排,咱俩去柏林看看你姐,顺道散散心。”
其实钟知意还不算彻底辞职,老杨给了他一周的时间让他好好考虑,如果一周后他仍想离开,老杨便不再留他。
钟知意很难不去质疑老杨执意要留下他的原因,但老杨是他的老师,有很多温情的记忆,他得逼着自己去相信,老杨只是单纯因为他这个人才想留下他。
钟知意枕在徐润清的腿上,对她说:“好啊,很久没见姐姐,我想她了。”
折腾了一身汗,但手伤着,冲澡不方便,钟知意只好放了浴缸水,泡了个澡。段青时的房间里还有个烂摊子等着他去收,但他太累了,换上睡衣,将室内的空调调至16度,盖上蓬松柔软的羽绒被睡了一觉。
钟知意其实不太喜欢在午后睡觉,醒来时会觉得整个人很重,像被什么东西困在床上。但此刻的现实比梦境更让他难以面对,因而强迫自己进入了睡眠。
梦里全是零碎的,有关于段青时的片段,他一会儿看到衬衫袖半挽,倚着车门抽烟的段青时,一会儿看到穿着校服的段青时,无法按照时间顺序拼凑出一个完整的情节。
段青时把他包裹得密不透风,他险些窒息,只好逼迫自己从梦里挣扎逃出,睁开眼,看到大床斜对面坐着的人时,他又不太确定自己是否真正醒来了。
蓝色的窗帘被冷风吹起,像波动的海浪。段青时坐在夕阳的余晖里,手里拿着本书正在慢慢翻着。
这一幕太熟悉了。
钟知意甚至想不起它具体发生在哪一年的夏天,又或者从前很多年的夏天都曾出现过相似的场景。
段青时总是背对着光,像是虚幻的梦却是真真切切存在的现实,对他说:“醒了就起来,带你去吃冰。”
他哼哼唧唧地赖床,段青时就掀开他的被子,把他从床上扛起来,下楼,丢进车后座,顺道把他的拖鞋也丢进来,很无情地说:“只能吃两份,吃多了肚子疼不要在我面前叫。”
钟知意翻了个身,压到伤口。疼痛密密匝匝地从手上传来,他悲哀地意识到这不是梦境,不是过去,是段青时绝不会出现在这里的现在。
这次总归是幻觉了。
钟知意没出声,静静地看着那抹轮廓模糊的剪影。
夕阳从橙黄变成橙红,再暗淡下去,段青时合上书,回过了头。
四目相对,段青时走到床边,用脚勾过椅子坐下,又顺手打开灯的开关。他的眉毛压得很低,看着钟知意露在被子外的手,说:“醒了。”
钟知意往床边挪了挪,伸出右手去抓他的手指,在感受到皮肤的温度后又猛地缩回来。
“你……”
段青时问:“我什么?”
钟知意身体向后,和他拉开距离,“你怎么在这儿?”
“阿姨打电话给我,说房子里的窗户没关,让我回来看看。”段青时说,“回来才发现有人已经替我看过了,还弄坏了我的东西。”
我的。
玻璃小树不过是钟知意某次去出差,从一个小集市上随手买回来哄段青时开心的小礼物。它们不值钱,也没有任何收藏价值,只是颜色很漂亮,澄净透明的绿色里飘着天空一样的蓝。
钟知意半坐起来,让自己的视线高了点,“抱歉。”
段青时看起来不太高兴,他弯下腰,距离钟知意很近,而后用一种略微嘲讽的语气说:“‘抱歉’,‘不好意思’,和从前一样,只会道歉,不会弥补啊钟知意。”
钟知意拿不准段青时的态度。他撞破段青时曾经的,隐秘的心事,让段青时难堪在先,如果段青时守在这里,是为了让他为他的冒失付出代价,他也可以理解和接受。
钟知意没再抬头,盯着被单上的格纹,说:“你想要我怎么弥补?我没办法再重新还你一组一模一样的玻璃小树了。”
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