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吴太伯让国4,固然高风亮节,天下敬仰,但人非圣贤,孰能无欲无求?东丹王难道情愿牺牲自己,成全兄弟之情么?”他顿了一顿,神色微异,念出了两句粗浅到有些可笑的诗句,“小山压大山,大山全无力。5”
这两句诗放在中原文坛自然毫不起眼,但这是耶律倍所作。在契丹语中,“山”音同“可汗”,“小山”指弟弟耶律尧光,“大山”指的当然就是他自己,天家骨肉离心的悲剧,可见一斑。真正废掉他储位的母后,他却连暗喻都不敢提及。
宛如石破天惊,耶律倍大脑一片空白,再也维持不住表面的翩翩风度,扑通一声跌坐在地。如果连远在天边的岐王都知道他新作的诗,知道他内心的愤懑,那一直派人监视他的母后呢?
她会怎么想这个素有反骨的儿子?那闪着寒光、悬于颈首的屠刀,是不是终于要落下了?
李存礼好心地搀了他一下,低声道:“现在就有一个机会摆在你面前,助你夺回属于你的一切,就看你有没有放手一搏的勇气了。”
你不知道我的母后是何等样人物,就敢说这样的话,真是……大言不惭!
然而海阔天空与万丈深渊之间,不过一步之遥,这样刺激的豪赌,太过诱人。
耶律倍嗫嚅良久,不敢答应,又不愿拒绝,直到有人闯入殿中打破了平静。那为首的不速之客朝李存礼一指,高声道:“太后有令:岐王特使,居心叵测,见之不必留情。杀!”
耶律倍下意识道:“等……”那传令者瞥了他一眼,轻慢道:“太后知道东丹王天性纯善,被奸人所误,有意不追究东丹王私会敌使。您莫要多嘴多舌,引火烧身啊。”耶律倍的脸色瞬间白得像殿外映着雪光的地面,真就无一点血色,他垂下头,让出了路。但他心里却像投下了一把野火,渐有燎原之势。
这个年轻人在母后的追杀下一直跑到了这里,确实是个人物。他说出来的话,或许真的不是夸夸其谈。
岐王……能帮他夺回一切。
李存礼嗤笑一声,拢在长袖里的手指下滑,搭在腰间软剑上,俨如玉带围身。他温和笑道:“就这么几个人,可不够我杀啊。”
李云昭正在思考侯卿的琴从哪里来的,也没见他带着琴,就听得他曼声长吟:“君不行兮夷犹,蹇谁留兮中洲?美要眇兮宜修,沛吾乘兮桂舟。”借楚辞中《湘君》一篇的辞意,问她有什么心事犹豫不前,是不是想念一位妙丽的佳人,若是那样,就该快快走过来啊。
李云昭:……我没什么心事,但我觉得你挺有心事。泛音如天,清雅高远,浮云柳絮无根蒂,按音如人,圆润细腻,夜半无人私语时,均是和缓无比,张弛有度,侯卿弹得却太急切了些。
她走到侯卿身后,趴在他的背上一手搂着他的脖子,一手努力去够琴弦。她的嘴唇好几次擦过他的侧脸,未束起的发丝滑过他脖颈间,弄得他没法专注弹琴。他无奈地反手把她抱在怀里,亲了亲她蕴含笑意的明亮双眸,“你可不是爱闹的人。”
“不一定,”她偏头躲开他落下的吻,正色道,“我善变得很。”
她兴致很好,手肘推了推侯卿,示意他过去一点让自己弹一曲。她调好琴弦,稍加思索,琴音一起,歌道:“瑶台有青鸟,远食玉山禾。昆仑见玄凤,岂复虞云罗。6”
侯卿无声地笑了笑,出神地瞧着落在她脸颊上的春晖,白玉似的侧脸在日光下褪去凌厉的锋芒,显露出几分温润的模样,柔和风雅。
四海逍遥,名山归隐,从此不用忧虑人间的罗网……也许他已经做不到了罢。扁舟泊岸,羁鸟归林,夏蝉落枝,心之所钟之处才是他安身之地。
修长的手指穿进她的发间慢慢梳理,他轻声问:“我帮你梳起来?”
李云昭看了看他的头发,放心地让他来,过了好一会儿觉得不对劲,头顶越来越重,摸索着从发间拔出一大把步摇和镶嵌着大片美玉的梳篦,艰难问道:“你这是在做什么?”
她今早穿得确实是常服,但也不需要这么繁复的装扮……这些首饰好像也不是她自己的,不知道他是从那里买来的。
侯卿满脸无辜,从怀里取出更多还没来得及插在她发间的首饰。
李云昭:“……”
她盯着他看了一阵,伸手捏住他嘴角向上一提,扯出一抹勉强的笑意。她笃定道:“你有心事。”他做事一向出人意表,但她总能分得出什么对他来说是正常的,什么是反常的。侯卿他有一点呃……她努力思考,把“黏人”换成了“热情”。
他轻轻握住她在自己面前摇晃的手腕,轻柔得像拈起一瓣娇嫩的花,“没什么事……好罢,我和焊魃来的路上,听说李嗣源的军队节节败退。”
那两个人就快来了。除去苗疆那一段如梦似幻的日子,他似乎很少有和她独处的机会,真是时运不济。单打独斗,他依然逊色李茂贞半筹,如果算上李存勖……不,李存勖绝对不会帮着李茂贞,他更可能同时挑衅他们两个。
李云昭高兴道:“自当如此。”如果哥哥和存勖两个

